猎人与蛇 ,《守望的田垄》于子范

?　　从有弯钩犁那天起，垅的模样穿越时空几百年几千年，许多农作物，收获的希望都在垅上。

　　小时候，我走进田野，大人扶犁合垅，听那犁铧在土里隆隆作响。犁过一片田野之后，泛新的田垅看去像用梳子梳了似的。一条垅，就是大地母亲一根发丝，是先辈们用一镢一犁开拓出来的。人们在春天里，忙给大地母亲梳妆打扮，不让发丝脱落，让每根发丝都有活力。殷勤的春风，染绿了山川，抚熨河冰的溶化，嬉戏鸟儿在歌唱，苏醒的大地散发泥土的芳香。我在垅上点种，此刻，有种小主人公的感觉。听犁铧发出来的声音，仿佛田垅与我在互动：“来了小朋友，人类在我身上，世代劳作，你会使用镢?是锄?还是镰?”生在农村的我，当然分得开春种与秋收。田垅的问话使我的心情豁然开朗，这是春天，我毫不迟疑地回答：“大地回春，犁唱主角，我来点种。”于是，新垅哈哈大笑起来：“好一个小小主人公，懂得天经地义，你说的在理，春种一粒种，秋收万担谷。”犁杖在田野里川梭，黄牛在田野里游春，我的脚步把春光丈量。

　　垅，是要分为垅台和垅沟两部分。垅台是禾苗占领的高地，垅沟是犁铧耕耘的通道。间苗的我像在选秀，很有权力。哪棵禾苗长得茁壮、色正，没长在垅膀上，我就选留哪棵。有人管种地叫“修理地球”，我在垅上这样间苗拔草，手拿锄头铲地不是在修理地球吗?让我感到无比荣光。

　　“修理地球”，此言咋听，玩笑一般。以前，有位40多岁的农民进城购货，胸前挂管钢笔(生产队记工员)，售货员便问：“在哪上班?”农民实话实说“挠地垅沟的。”一位站柜台的青年人补了一句：“看样也是个‘修理地球的’。” 一句俏皮话给农民叔叔个不舒服，农民叔叔立刻来个反驳：“你这号人撩下棍打花子，吃上两顿饱饭撑的荒，嘲笑俺农民，你才离开地垄沟几天?”言者是藐视这位农民，这位农民在回家的路上，又默默地承认了自己，纯是个“修理地球”的，这是抬举我呀?可是好话却让那人说得味道不正。回来他就向社员们叙述了这桩事，就此社员们就议论开来。“……辛劳的农民一辈传一辈，无时不在修理地球。想想看，全国有大多数人，是从农家院走出来，多数人的祖先是农民，是修理地球的。每条垅都是老祖宗的老祖宗，苦心费力，用犁梳理出来的……”在之后的日子里，这件事常常在我心中徘徊：农民是修理地球的天使啊!一条垅，用掉那么多岁月，那么多人生，可以说，人们是离不开那条垅，每年都要在土里刨食，这是人与大地母亲赖依生存的刻观事实，必然所在。田垅是宝贵的，保护田垅，修理地球是我们神圣职责。

　　春风秋雨，一晃，我己阔别田垅几十载，回到当年那片田园，边观望边回忆，在人生长河中，它给我留下哪些故事?碰巧，一位少年时的伙伴见我便开起玩笑问：“你手里还有农家历吗?二十四节气会背吗?”一句话问得我摸不着头脑，我反问道：“什么意思?你是看我与田垅疏远了是不?”“当年你考问我的话你还忘记了?”我沉思一下想起来了，我说：“好记兴，那是那年咱俩去买年货，你买了两张画，我买本农家历?我问你二十四节气会背吗?你说把书借我回家看看。你哥和你嫂子吵架，你嫂子说，我是新过门的人，大正月回娘家什么礼物都没买，一问，没有钱，买书买画怎么有钱?一赌气把书和画都给烧了。”说到这里，我们俩止不住地好顿乐，他又问：“农家历是咱们祖先传下来的书，如今怎么不见了呢?”“什么年代了，老黄历看不得。”“你说的对也不对，是啊，如今是有些不一样，那哞哞叫的老黄牛少见了，耕地的竟是些铁牛，突突突一阵工夫把一块地耕种完了，可农家历，说的都是咱农家的事，咱农民用得上啊?再过一些年，农家谚语，二十四节，问小年轻的恐怕都不懂。”他说。我觉得他问的在理，二十四节、农谚，是农民心中装着的时间表和种地用的活图纸。这不，来到秋收时节，我还念叨 “三春不如一秋忙”，到亲属家当个帮手。久别农村，有些事已忘脑后，如今农村还有些新事物让我从未见过。

　　晚间开始粮食上仓，我特意找个小板凳，像往常一样好坐着捡苞米。亲属往仓门竖的不是梯子，而是输粮的传送带，一家人将苞米棒直往传送带上捡，仅用半个多点，好大一堆苞米棒乘着传送带，轻飘飘地爬上了粮仓。这可让我差了眼神儿，我拿个板凳往前紧挪蹭，也没捡上几棒苞米，入仓的活结束了。我向亲属告饶：“时代的脚步太快了，我这笨手拉脚地也不顶用啊?”亲属乐淘淘地说：“往年这堆苞米入仓得用两三个小时，人还感到挺累挺乏，有了传送带，一耍欢儿，像闹着玩儿似的，就把活干了，一点不觉得累，省工省力。”亲属接着说，“城里上班族一星期能休息两天，咱北方农民一年四季差不多能闲一个季度，要说休息的时间与上班族比，快要拉平了吧?”同农民唠家常，非常有意思，是一步两脚窝，不拐弯不抺角，大白话，还有劲。轮到我总带点正统的口气：“是啊，看现在，国家强盛，农业机械化在快速推进，农民劳动强度正在减轻，‘修理地球’的农民能不扬眉吐气吗?”亲属们又给我鼓起掌来，我频频点头接纳。

　　我端量那满满一仓粮食，不由得想到田垅。一条垅是一条线，农民是沿着这条线一直往前走。垅是长命的，像岁月那么长，人生是短暂的。从古到今，用弯钩犁也好，用铁犁也罢，每棵庄稼都是在垅上成熟的。一条垅是一代又一代人守望的粮仓。